梶浦由记本纪(上)休等泥落画梁空,空教梦想青春语 - 【动漫社】声的形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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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的碎碎念

从4月底开始琢磨着写个专栏,但想了半天,无奈自己小说无力,漫画不精,黄油松散,动画迟钝。没一个项目及格的,怎么敢想跟众大佬们同台竞技。

扒拉了半天,只在口袋中抖搂出一个五毛钱办的伪声豚证明,灵机一动,反正闲时爱到各个站点看八卦,查资料,索性就给大伙讲讲声优们、动画音乐人们的故事呗。

于是就有这么一出。

文中所叙事实大部分出自访谈,辅以官方网站介绍、上节目的轶闻。与各大百科或有记叙出入之处,以前面所述材料为准。但毕竟笔者是个不通乐理的音痴,文中肯定有不专业、不恰当的表达,还望各位看官菊苣多多指教,不胜感激!

多年以后,梶浦由记写下《野原》一曲时,准会回想起小时候乘车奔驰在德国原野上的那个遥远的夏日午后。柔和饱满的光芒从云缝倾泻下来,在藏青色原野的画布上勾勒出远方教堂的金色轮廓。如梦似幻,让人仿佛步入异世界的风景,是时年7岁的梶浦由记对杜塞尔多夫——这片她即将在此度过余下童年的土地——最初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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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塞尔多夫风光,这里是目前欧洲最大的日本人聚居地,柿原彻也出生于此,从2002年开始,这里每年都会举办Japan-Tag 日本主题文化节活动,桃井晴子参与过2011年的活动演出

杜塞尔多夫的每一寸土地弥漫着艺术的气息。早在17世纪,喜爱艺术的美第奇家族末裔,安娜·玛丽亚·路易萨·德·美第奇对夫君约翰·威廉选帝侯的封邑慷慨解囊,将这座别名“欧洲最大的村庄”的城市建成了艺术之都。也正因如此,梶浦由记的父亲,一位对德国文化情有独钟的歌剧爱好者,特意申请到杜塞尔多夫分部工作的机会,带着一家人移居到这片孕育过海涅、诺伯特、雅各比、路易丝·赖纳等一系列文艺界名人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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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女大十八变并不是对每个女孩都适用的,这是又一个力证(逃)

背井离乡对大多数小孩子而言都不是件乐事,而Yuki也许是少数的例外。这不得不归功于她开明、极富生活情调的父亲。

离开狭窄压抑的日本,来到宽广自由的欧洲仿佛是一种象征,当大一岁的菅野洋子在父母的监管、和芥川也寸志老师的指点下斩获大小音乐奖项时,小Yuki正随着父亲逛美术馆,留宿古堡,品味红酒呢。

自由开明的管教政策允许她可以尝试用各种方式展现自己的才华和想法,绘画、作诗、写小说、画漫画、乃至缝纫编织的手工,当然结局众所周知,这些尝试最终都半途而废。Yuki最终能坚持走下来的,只有音乐的道路。

将Yuki领进门的,自然是她那喜爱古典音乐的父亲。这位看似开明 的“光源氏”深谙从娃娃抓起的道理,从小就不厌其烦地用各种歌剧唱片给小Yuki洗脑,等女儿到了岁数,就开始半开玩笑半强迫地让她学钢琴,为自己唱歌剧伴奏,甚至不惜掏腰包,带她到歌剧院感受现场气氛。

最终“光源氏”的计划大功告成,从Yuki读小学起,每当节日派对,抑或是友人来访,梶浦家总有这样的保留节目:客厅响起一家之主荒腔走板的歌声,长女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弹着钢琴伴奏,而角落里的儿子和妈妈则一边拍手应和,一边无奈地叹气,“唉,老爹又来了。”

70年代的欧美乐坛迎来了二战后的黄金发展时期,前一个十年中The Beatles激起的巨浪随着他们的世界巡演波及到西方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杜塞尔多夫本地兴起的一支名为发电站(Kraftwerk)的乐团扯起电子音乐的大旗在大西洋两岸开疆拓土。皇后乐队(Queen)、ABBA、The Police一系列摇滚乐队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用激荡的音波攻陷着一批批年轻人们的耳朵。

尽管梶浦家的当主试图在家里筑起古典音乐的壁垒,但是你知道,有些鸟儿生来是关不住的。Yuki的哥哥率先发难,不仅公然在家里放起了被父亲贬为“吵闹玩意”的摇滚乐,还胆敢在自己的房间贴了Kiss乐队的海报。不难想象,当传统河蟹的暴君看到儿子床头的 Gene Simmons吐血写真时,他的脸色绝不会比画中人好看得到哪去。但这位君主最后也不得不承认,尽管他能亲自动手撕掉了那张鬼脸,却无法遏制住孩子们对流行音乐躁动不安的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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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e Simmons的吐血造型,每次唱【God of Thunder】他都要吐一次血。大家可以感受一下(逃)

随着梶浦家古典音乐的垄断地位土崩瓦解,小学四年级的Yuki买到了人生第一张唱片——ABBA的《Dancing Queen》,这张被像劣质日本宣纸随意包裹着的7英寸唱片为Yuki打开了一扇崭新的音乐大门。随后,在哥哥的影响下,Yuki也迷上了The Beatles,据本人日后回忆,她买的第一张黑胶唱片,正是Beatles的《Sg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因为不怎么懂英语,她又特地掏零花钱买了一部《甲壳虫诗集》的文库本,对照日语翻译来理解歌词的意思。

对那时的Yuki来说,旋律和歌词便是歌曲的全部,直到她试着跟身边听Beatles的同学聊起音乐,才知道男孩子们原来更关注乐器的编排和演奏,虽然同是歌迷,却跟大伙根本聊不到一块去。

梶浦由记所买的第一张单曲专辑,也是ABBA乐队最广为人知的一首歌,1976年,这张CD包办了包括美国、英国在内的13个国家的销售榜首。全球卖出300万张。有多个语言版本,少女时代也曾经翻唱过此曲。

就在Yuki刚刚窥见流行音乐门径的时候,父亲在西德的外派任期已满,时年中学二年级的她又随家人回到了阔别7年的故乡。狭窄的街道,配色单调的制服,都让习惯了西方审美的Yuki感到压抑和不适。

而更让她感到不适应的,是在德国生活时随时都能到剧院听的歌剧,在日本却是可遇不可求的高档货。她所关心的英伦音乐的消息,在美式音乐占主流的日本偏偏少得可怜,她只好靠熬夜听电台的深夜节目来收集资讯,自己动手记录排行榜。

Yuki花了整整一年,才完全摆脱掉这些不适感,适应这片陌生故土的生活,这或者得归功于CD的出现多少慰解了她对听歌剧的渴求;或者该归功于Culture Club、Japan这些英伦乐队开始来日本公演,英伦的音乐终于在日本占下一席之地;又或者,该归功于她高中加入了合唱部,开始尝试给社团写歌,从未体验过的,创作音乐的快乐让她忘掉了青春期的多愁善感。

当然,这不是Yuki平生第一次作曲。早在6岁准备离开日本时,她就为即将分别的奶奶写下了第一首歌《谢谢你,再见》(笔者按,据梶浦大妈本人在访谈所言,这首歌的乐谱保存至今)。

从中学开始,她也尝试过创作即兴演奏的钢琴曲。但是要给三四个声部,总共三十人的合唱部写歌,对向来只是业余爱好者的Yuki而言,是个不小的挑战。而且,因为这是Yuki本人的请求,她还得想办法“贿赂”这三十个合唱部成员——通常是每人一盒冰淇淋就能解决的事情——让他们唱她写的歌。

如果遇到囊中羞涩的时候,她就只好跑到学校的另一侧找“民族音乐研究部”,一个明明干着轻音部的事却不肯叫轻音部的奇葩社团,借地方自弹自唱。在黄昏悠扬的乐声中,Yuki似乎看到了一些关于自己未来的,朦胧而美好的画面,考上音乐学院,正式走入音乐殿堂;在某次演奏终了后,起身鞠躬迎接观众的掌声和欢呼。

乘着青春的风,梦想的风帆起航得总是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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梶浦家的全家福,由左至右分别是爸爸、妹妹、大妈本人、哥哥。妈妈去哪了?当然在拿相机啦

然而就在Yuki心中的小小风帆踌躇满志,即将起航之时,她的父亲却没来得及见证这一梦想的实现,他甚至没来得及听到女儿在高中毕业典礼上的合唱,就在病床上撒手尘寰。一夜之间,Yuki失去了培养起她音乐兴趣的导师,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更重要的,还是长期以来家庭的经济支柱。

父亲跟Yuki之间曾经有过一个约定——这也许要追溯到Yuki刚学会为他的演唱伴奏的时候——等她满20岁,两人就一起搞一场小小的演奏会,Yuki担当钢琴伴奏,父亲来主唱舒伯特的《冬之旅》。

但是约定不过是约定,梦想终究是梦想,在现实的坚壁面前,两者都注定会撞得粉身碎骨。无情的现实让梶浦由记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醒来,她放弃了考音大的打算,选择了更加现实的升学道路。当她在志愿表上写下津田塾大学的那一刻,应该能隐约听到,命运关掉一扇门的沉闷响声。

对大部分人而言,这基本意味着梦想的乐章画上休止符。

这本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年少轻狂时的梦想无疾而终,随波逐流走上社会的流水线,被加工成芸芸众生中的一个零件,工作运转到破损老化之后,被取下来放到角落,静静等待被扫走的一天。

在这过程中的某些时候——也许是偶然翻到以前的日记,也许是在醉生梦死的边隅——会忽然想起,原来自己也曾经做过这么美好的梦,然后,一声叹息,继续沉沉睡去。

所幸故事的主人公总是幸运的,一支由大学生组成的女子乐队向Yuki发来邀请,让她的梦想乐章得以续写。

早在15岁的Yuki还在合唱团里当伴奏的时候,这支由女子高中生组成的,名为“15 SAND”的小乐队在民族音乐研究部的庇荫下悄悄成立了(笔者注,取日语1和5的谐音,读作いちごさんど,意为草莓三明治)。但跟所有高中生组成的业余乐队一样,一旦毕业,成员们自然各自分飞,乐队就不得不面临解散的危机。而在乐队分崩离析之际,仅存的核心成员之一,贝斯手西冈由纪子想起了从前那个不时跑到社团活动室来自弹自唱的女孩。

这时候的Yuki早已不是那个只需要烦恼给多少人买冰淇淋的无忧少女了。学业之余,从端盘子到当家教,她还得打好几份工来凑学费和生活费。剩下为数不多的闲暇里,她一头扎进图书馆,如饥似渴地读小说。因为是英语系的缘故,她比其他人接触到更多的英文原作,例如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

(笔者按:这本小说对梶浦大妈的影响很大,她的大学毕业论文就是这本书的读后感)。

在她写下的读后感里,时常会流露出诸如“黑暗彼岸的光辉闪耀之物”的比喻,也许只有在书海中,她才能拾回童年旅居西德时,那种置身异世界的奇妙感觉,藉以忘却现实的不快和辛劳。然而这些感触,却无法透过自己擅长的音乐来表达,Yuki只有将思绪寄托在枯燥的读书报告中,这当然是有代价的,讲师隔三差五就冲着她的报告吹胡子瞪眼,将她找过来唠叨:“写东西的时候你给我冷静点。”

因此,当由纪子的邀约摆到面前时,Yuki的允诺非常爽快,只是提了一个要求:一定要用上她写的曲子。比起当年发表曲子动辄就要哄好二三十人,“乐队的话只要5个人就行了”,抱着这样天真的想法,她第一次,也是人生唯一一次成为乐队的成员。

然而Yuki的加入并没有完全解决乐队的危机,她入队没过多久,主唱也因为个人原因退出,乐队再次面临濒临解散的局面。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鼓手打起了自己妹妹的主意。她知道妹妹虽是唱诗班出身,也是长年的合唱部主力,但跟Yuki一样,对组乐队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一次也好,试着来乐队唱一下吧。”她忐忑不安地向妹妹提出邀请。

妹妹思考良久,最终点头答应。反正试一次也不会怎么样嘛,爱玩是年轻人的天性,何况是自己喜爱的音乐呢。她万万没想到,这一试,在无形中为自己定下了未来的人生方向。

鼓手的妹妹进乐队的昵称是【千亚纪】(Chiaki),当时还在读高中,距离她以【石川智晶】的名号广为人知还有15年。

因为虾米并没有这首歌,只好贴辣鸡云音乐的外链(听不了的请点: http://music.163.com/#/m/song?id=22824472)。梶浦大妈回顾自己处女作时说道:“因为那时的自己只写过合唱曲,第一次试着写了像乐队风格的歌。因为完全没考虑过主唱的音乐,跨两个八度零一个音,中间还玩了变调。当时想着反正歌手是石川智晶,没有她搞不定的歌。”(心疼石川阿姨)

80年代的一个周末的晚上,一位隶属Space_craft的音乐制作人在偶然中听说了15 SAND的名头。为了饭碗,他打听到下次演出的时间,打算亲眼检阅一下这支女子乐队的成色。大概是充满少女色彩的乐队名字先入为主的缘故,他原以为会看到几个充满活力的妹子,伴着激昂的鼓点和贝斯唱着跟【P.S. I Love You】相似的旋律。而演出的开场,着实让他大跌眼镜:

只见一身白衣的女孩们静静登场, “叮当”,清脆的摇铃声仿佛是信号,让人想起赞美诗的明亮女高音扯下寂静的帷幕,在无品贝斯低沉的掩护下,其他人的和声如流水般潺潺汇入。

第一次来现场的观众——包括那位年轻的音乐制作人——不禁面面相觑:我们真的不是在听哪间学校的合唱队表演吗?直到开场曲终了,富有节奏感的鼓点响起,才让观众们多少找回一些摇滚乐队的感觉。

15 SAND就是这样一支古怪的乐队,为乐队写歌的两个人风格大相径庭,贝斯手西冈喜欢写流行的摇滚乐。而梶浦的作品总摆脱不开合唱队的和声路子,她也尝试过模仿Cocteau twins,学河蟹族乐,企图写出折中的风格,但这些画虎类犬的作品反响却大大不如那些六人合唱的曲目。也亏得主唱石川的音域足够广,基础足够扎实,才应付得过来这些乱七八糟、风格南辕北辙的曲子。

不管怎样,不走寻常路的15 SAND成功引起了那位音乐制作人的注意,演出结束后,他来到后台,跟乐队成员打招呼,试探她们对职业出道的兴趣。但是几个女孩显然都没有长远的构想:业余乐队玩着是挺有意思,但是职业乐队?唔,咱们好像还没到那个水平阿。

出于职业习惯,他在离开前留下了自己的名片。梶浦由记打量了一下上面的名字,森康哲。这一次擦肩而过的邂逅,最终成为了这对黄金搭档二十多年合作的起点和伏笔。

忙碌而充实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四年时光转眼过去,离开大学的Yuki意外被NTT聘为计算机工程师,文科出身、对电脑的了解仅限于插软盘读文件的她被赶鸭子上架,学会了操作系统,使用软件。工薪阶层出身的梶浦由记,这时候的思维还沿袭着老一辈的思路,要生存,就必须在企业中工作。乐队排练、演出的时间逐渐被工作、家庭生活挤出时间表,兼顾不过来的成员只好退出,毕业后不到5年的时间,原本的六人乐队就只剩下主唱石川,键盘手梶浦和贝斯手西冈三个人在坚守。

而正是在乐队风雨飘摇,难以为继之际,是Fun House及时地抛来橄榄枝。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收到出道邀请,在这几年的演出活动中,除了森康哲,有不少音乐制作人都留下过自己的名片。而15 SAND的宗旨——“在愿意的时候做想做的事”——往往被用作拒绝的理由。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硕果仅存的成员站在30岁的门槛前,面对很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出道邀请,这一理由现在看上去更像是个严肃的问题——人生的三分之一过去了,自己“想做的事”究竟是什么?

在梶浦由记看来,这个问题显得有点荒唐,能坚持到现在,大家难道不都是“想做”音乐吗?况且,同时兼顾工作和业余爱好的大有人在,那时候刚好有一个叫社员’s的乐队,成员都是上班族,并非要成为职业音乐人才能继续做音乐。她从来不是个梦想家,兴趣和生活泾渭分明的思考方式遗传自她那对歌剧接近狂热,却老老实实选择在贸易公司上班的父亲。

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行动派的石川智晶第一个向公司提交了辞呈,西冈由纪子也跟着响应。辞职更多是为了宣示自己的觉悟,没了后路,就只有硬着头皮往梦想的方向钻,要么头破血流,要么出人头地。

而作为键盘手和创作主力,梶浦由记依然举棋不定。她的亲朋好友听到风声,纷纷前来当说客,都生怕她一时冲动,放弃在大公司的高薪职位。

石川坐不住了,她直接找上门,当面反驳梶浦不愿辞职出道的借口。

“问题的关键并不是辞不辞职,而是你愿不愿意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好,不是吗?”

和父亲未竟的约定又一次出现在梶浦由记的眼前。诚然,生命是脆弱的,世事是无常的,如果在不期而至的生命尽头处回望时,能不能接受自己在毕生都想做好的事情上,只是一个半吊子的事实呢?

九年前,这道选择题推到梶浦由记面前,当时孤军作战的她选择了接受,放弃报考音乐学院。

这一次,多年的老友跟她站在同一阵线上,鼓舞她下定决心选了另一个答案。

1992年的盛夏,15 SAND正式更名See-Saw,发布了第一张单曲【Swimmer】,这是梶浦由记最初加入乐队时写的第一首歌,这首歌一度让她看到自己稚嫩的笔下名为“彼岸的光辉闪耀之物”的希望。

休等泥落画梁空,空教梦想青春语。梶浦由记终于再度站到梦想的入口前,这一年她27岁,孑然一身。距离在德国原野上的奔驰正好20年了。

只是我们不知道,这一次,她的眼中是否能看到彼方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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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附送See-Saw出道青涩照一张,大家来找找石川阿姨在哪里~

参考资料


呼伦贝尔·记 举一纲而万目张,解一卷而众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