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回归二十周年之时

普天同庆,香港回归20周年纪念日。

看了好几遍林郑月娥的效忠仪式,感叹时间过的真快。20年前坐在电视机前看着香港回归仪式的记忆犹新。

今天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了这样一张图片:

然后就想感叹一下香港这个城市。 知乎上有一篇评价 Ghost In the Shell 的文章里提到了香港和『身份认同』,也算是做个对照了~~

以下转载自 《攻壳机动队》的天才:异托邦香港

(*注,下文包含对1995年电影《攻壳机动队》的剧透,同时,您可能需要此电影的观影经历来理解本文内容)

Cyberpunk is a subgenre of science fiction in a future setting that tends to focus on society as “high tech low life”

[1]

featuring advanced technological and scientific achievements, such as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nd cybernetics, juxtaposed with a degree of breakdown or radical change in the social order.

[2]

作为科幻的一个亚种,赛博朋克一般注重于“高科技、低生活”—-展现科学技术尤其是信息技术本身的高度发达的同时,也着重描写由此引发的社会秩序的消解与剧变。

维基百科链接:Cyberpunk

谈到赛博朋克(cyberpunk),无数的艺术家和爱好者都会把香港这座城市视为圣地,这与香港这座城市的气质有关:

如果乌托邦(Utopia)存在,那么无论从哪个维度上讲,香港中环无疑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这个概念的地方

如果敌托邦/逆托邦(Dystopia)存在,那么它看起来一定是九龙寨城的模样:

那么香港究竟是什么?

哲学家Michel Foucault把这样的空间定义为“异托邦”heterotopia

Utopia is a place where everything is good; dystopia is a place where everything is bad; heterotopia is where things are different — that is, a collection whose members have few or no intelligible connections with one another

在乌托邦里,所有的事物都是美好的;在敌托邦里,所有的事物都是糟糕的;在异托邦里,所有的事物都是不同的—它是一个由无数个互相之间鲜有联系(物理上的或精神上的)的个体组成的巨大的整体。

香港是世界上人类发展指数最高的地区之一,却同时拥有发达国家与地区中最高的基尼系数;她有世界上最优质的高等教育资源,却只有不到20%的高等教育普及率;她是世界上人均预期寿命最高的地区,同时也是民众焦虑指数最强的地区之一。

香港,是人类社会的预言么?当国家概念消失、东西方文化杂糅在一起不再有彼此、技术高度发展之后,整个地球会不会变成一个巨大的香港?

众多西方的赛博朋克作家和爱好者为香港的气质深深着迷。但很多时候,这种吸引只是来自于一种源于的神秘感;来自于香港这座城市带来的巨大的视觉冲击—一种极端的美丽和极端的丑陋杂糅在一起,产生的一种让人无法移开眼球的致命吸引力。然而同为东方人的押井守,选择香港作为《攻壳机动队》中未来城市“新港”的原型,却有独到的考虑。

“攻壳机动队”这个名字,可谓是我见过最毁作品的名字之一。英文名《Ghost in the shell》意为“壳中幽灵”,致敬哲学家 Arthur Koestler 1967年的作品《The Ghost in the machine》

Arthur 在这本书中详细的描述了经典的笛卡尔心物二元论。《Ghost in the Shell》中的比喻就很明显了:Shell 指个体的物理存在(Physical existence);Ghost(幽灵)指个体的精神存在(Mental existence)。在《The Ghost in the machine》中,Arthur 认为一个人的精神(或者灵魂)不是一种可以独立于物质存在的、暂时寄生在人类肉体上的实体;说白了,也就是Ghost(灵魂)其实是个伪概念,是一种幻觉(illusion),就像“颜色”一样—-无论这个概念对你有多么真实,你仔细想就会发现,“颜色”这个概念不存在于物理世界,它只存在于人的脑海,是一种“幻觉”illusion而非真实的“存在”existence。

原作者士郎正宗非常希望自己的漫画作品就叫《壳中幽灵》,但是被发行商否决了,发行商坚持使用《攻殻機動隊》作为画作标题,估计是发行商更加注重小学生市场吧—–听《攻壳机动队》这个名字我就仿佛看到了两个小学生拿着学校小卖部对面的贩售的手办互相战斗的场景。1995年版电影的导演押井守和原作者士郎正宗站在同一战线,他坚持,即使在日本的发行,也使用英文标题Ghost in the shell

当然《The ghost in the machine》中表达的,仅仅是一种哲学观点,关于这个观点是对是错?我们暂时没有答案。《攻壳机动队》这部作品本身也没有野心解决这个问题—–而是探索这个问题。整部1995年版的电影中,对于Ghost这个概念是否存在,都是不明朗的,作品只是暗示:它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当然illusion也具有这个性质。这部作品的天才之处不在于它讨论了这个哲学问题—-人人都能讨论哲学问题,讨论哲学问题的艺术作品也可谓汗牛充栋,但是很少能达到《攻壳机动队》这样的水准。在这里,我们就要一帧一帧去分析,而不是看见一个作品貌似讨论了一个哲学问题就大呼:“啊!神作啊~~神作!有深度啊有深度!和小学生喜欢看的就是不一样!”我们要去看,它到底是怎样展现这个问题的,它到底好在哪里?这里,我们就要谈到电影的主角:草薙素子,和这座城市:新港(香港)。

“Ghost是否存在?”“Ghost是否必须依托于特定形式的存在?”“机器与人脑的Ghost一样么?”这些问题,对于一个人类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今天也许是你第一次听说“心物二元论”吧?好像是很有意思,但又是然并卵的问题。

然而电影的主角,草薙素子少校是一个几乎完完全全的生化人,对于ta(1995年的电影中草雉素子角色的设定是“女性化而非女性”,和漫画中不同)而言,这些问题就很现实了。请看下面一段发生在城市外围运河中的对话:

同事:我们又没有签卖身契!

素子:我们可以辞职,当然喽!但是我们要把我们的生化部件,强化的大脑还给政府,所有组成我作为一个个体的零件。一个人的身体和心灵,由数不清的成分组成:一个区别于别人的面孔和嗓音、你醒来看见的自己的肢体、你童年的回忆、你对未来的期待。。。

这还不是全部,还有能力—-能从一个无穷的网络中自由访问、获取无尽信息的能力。所有的这些(知识、能力、信息、记忆、情绪),融合在一起,在组成了“我”,才产生了我的“自我意识”。但同时,我又不间断地感觉到自己被无形的边界束缚着。

这段对话旨在让观众站在素子的角度去想:当从物质层面一点点剥离肉体,在那个点,“我”才不是“我”了?

随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用着素子嗓音,但又完全不同的声音同时回响在素子和同事的脑海中:

**就像我们互相透过镜子对视,而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像。
**

素子很错愕,回头,将目光投向了城市

诡异空灵的音乐响起,随后,便是整个影片最为标志性的一个序列:城市序列。整个三分钟,没有任何对白,没有任何剧情,只是从不同的视角,以近乎疯狂的细节,给我们展现了这座未来城市—-新港。

说起伴随着序列的主旋律,你说它诡异也好、空灵也好,如果你像我一样,在香港生活过一段时间,你会产生巨大的共鸣:没错,这就是香港的气质—你不敢完全断定它的美,也不敢说它是丑陋的—-一种难以名状的摄魂般的吸引力。

另外,你知道么?这段音乐的旋律改编自保加利亚民谣,而歌词是古代大和民族的婚礼祈祷词。婚礼—–这很重要,剧情往后发展,你会明白它的寓意。

初次看这部电影的观众,很容易被这段序列搞得摸不着脑袋:当然,这确实是视觉的享受;但是根本找不到这一段序列和剧情前后的任何联系啊!而且序列的基调和整部电影也显得格格不入。

这里,我们就要去考察这座城市的原型,香港,和这部电影的主题:“身份”identity。当然,在如今的2016年,天涯人人知乎的半吊子键盘政论家都在讨论所谓“香港人的身份认同危机”问题,通常是以一种戏谑、不屑、非常粗浅的方式以及态度进行的。我们再来看看真正的大师,早在20多年前—–甚至是香港回归前的2年,是如何隐晦、深刻而简洁得说这个问题的:

电影的主线剧情讲述素子少校所在的警队追击一个“史上最高明的黑客”—“傀儡大师”途中发生的故事。傀儡大师可以入侵人脑,篡改人的思维,记忆,但是ta的身份、手段、动机却都是谜。

电影的发展中,我们发现傀儡大师其实是巨型网络中一段突然产生了自我意识的程序。而ta的目的,就是故意引诱素子追击ta,从而寻求机会和素子融合,而进化为一种更加高级的存在。看下面一段对话:(翻译有误,第四张图中的People change应为:All things change in a dynamic way)

素子:还有一件事,你能保证,我们融合之后,“我”还是“我”么?

傀儡师:(自我概念)不存在。所有的事物都在动态中变化(进化),你对于保存“自我概念”的渴望限制了你自己。

素子: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选了我?

傀儡师:因为我们之间的共同点比你想象地多。

看明白了么?导演选择香港这座城市作为故事的背景不是没有道理的,故事情节与香港正在经历的历史巨变的重合不是巧合:素子,就是新港,新港就是香港,回到那串城市序列,回想之前的remark:And now, it’s like we are looking through a mirror, and what we see is a dim image.

序列的第一个镜头,巨大的飞机略过城市—接着飞机的倒影,真实的影像,飞机是一个机械的巨兽,倒影中,飞机看起来更加像一个活生生的动物—-一只巨鸟。整个序列的40多个镜头,没有一个是浪费的:每一个镜头,都影射了素子这个角色的一部分。其余的我不再赘述,希望读者能回过头自己发掘,这便是反复观看一部好片的意义。大家可以留意这几个镜头语言:飞机、橱窗假人、雨中行人、水中漂浮的垃圾、霓虹灯广告,和这些镜头语言中的共同点:倒影。

对了,你们知道么?香港老机场—-启德机场离九龙寨城非常近,寨城的居民每天都能看到巨大的飞机掠过天井

没有什么比香港这座城市更加能反应这部电影的主旨:

电影讲述的是技术带来的人的进化:一种“后人类主义”或“超人类主义”对于人类的“自我意识”认识的消解,定义一个人的元素:肉体、记忆、性格、信念、想法、感受都会在技术奇点(technology singularity)后面临不同程度的冲击,“自我”这个概念,要么消失,要么产生巨大的变化;

与此同时,社会的发展对于一座城市“身份认同”的消解,也是一样的——-传统定义城市身份的构架:语言、文化、历史、种族、阶级、国别——–它们都终将被消解——而香港,正是我们所处时代走入这种变革的唯一一座城市。在这种转变中,人们是会像素子一样茫然,还是坦然放弃对“自我”概念的追求?

这段城市的影像序列,如此强烈,如此突兀的从整部电影剥离开来,是导演强迫观众去考虑,这种人的Ghost - shell duality和城市的Ghost - shell duality,和着两对关系本身的对偶性:Human-space duality—-这种人与城市(空间)的对偶性,是构成赛博朋克对于未来畅想的内核。

在《攻壳机动队》这部卓越的赛博朋克作品中,科技—人—社会,不再只是三个层次,而构成了一个反馈的循环;而,它的天才之处就在于,它与现实,是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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